霽, 雨止也，釋天，胸懷灑落, 光風霽月。

“不。”

當第一次聽到家主的詢問時, 孫輔臣是這樣回答的：“不，我不需要。”

不, 我不需要改名, 也不需要這樣居高臨下的憐憫，更不需要這所謂的光風霽月，胸懷磊落。

年少的孫輔臣最不缺的就是桀驁不馴，他似乎天生就沒有畏懼，只有一副百折不撓的精神和軀體以及……瘋狂的火苗。

曾經的孫輔臣沒有名字, 他是出身在母星的人, 自打記事起，他就流浪在荒蕪的城市中。

當人類向宇宙進發後, 曾經的母星就成了他們廢棄的老家，汙染後的環境裏只剩下骯臟的河水與空氣, 天空不見群星，地面滿是廢土, 最後一批上天無門的人在沙塵中茍延殘喘。

孫輔臣是一名孤兒, 他就在這樣的母星中渡過了人生最初的七年歲月，然後在剛滿八歲的那一年, 被送上了孫家的航艦。

這只是一次因緣巧合罷了, 當時孫家的航艦回到母星是為了放逐罪人，孫輔臣偷到了一位押送人員的武器, 在被發現並且毆打時, 他開啟了這枚拘束鎖, 也因此被發現了遠超同齡人的精神力。

在隸屬於孫家的押送人員看來，被發掘了精神力和潛力的孫輔臣從垃圾變成了有價值的垃圾，他們帶著孫輔臣離開了母星，隨後在孫氏星系的角落裏把他扔進了一家孫家下屬的孤兒院。

在這個時候的孫輔臣還沒有“輔臣”這個名字，他有的只是一個代號，於是他以一串數字的身份在孤兒院裏又生活了八年。

孫氏註資的孤兒院固然是慈善機構，但它們也兼職人才的培養和挑選，嚴苛的考核將把最好的教育資源分配給最優秀的孩子，頂尖的佼佼者將被送去孫閥的主星進行最後的考核，本家將從這些孩童中挑選出“養子養女”。

在十五歲時，孫輔臣被選中了，他在所有的考核中都取得了最好的名詞，於是他這才真正地成為了孫“輔臣”，他多了數十位兄弟姐妹，他們都有著相似的名字，共同居住在主宅邊的附學裏。

被送到主星上的孫輔臣有著一身反骨，滿腔憤懣，與兄弟姐妹們不同，他並不把“輔臣”視作榮耀，恰恰相反，他認為這個名字是一個恥辱，是時刻鞭笞他的警示，他想要頂尖的權柄，徹底擺脫受人擺布的命運。

再之後就是主宅中發生的一系列劇變了，一群被收養的孤兒是不可能知道孫氏上層的決策的，他們只知道附學不知為何被解散，他們被入了公立學校，也各自擁有了新的收養家庭。

而年紀最小的孫輔臣也被收養了，只是收養他的人是孫氏的家主，孫修紹。

十五歲的孫輔臣實現了地位的巨大提升，他從一個母星上流浪的竊賊變成了三類居住行星的孤兒，隨後又升至一類居住行星的居民，最後竟然成了一流門閥的子弟。

但這樣的經歷並沒有孫輔臣得到尊重，嫉妒他的人和鄙夷他的人一樣多，隨著孫輔臣地位的提升，他的生存環境反而愈發險惡。

對於孫輔臣來說，他在學校中的鬥毆根本不算什麽，別說是一群人，就算是一群alpha找上門他也會拼死反抗。

這一次之所以會涉及到家長層面是因為他的對手是顧氏的孩子，而且他開瓢了顧氏的一名旁系alpha。

此時連孫修紹和孫輔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，這一件事情將成為孫輔臣人生的岔道。

假如孫輔臣因此被折斷脊梁，那麽他將學會用跪拜掩飾自己的憎恨，虛偽和狠毒下是瘋狂的火焰，在他羽翼豐滿後將淪落為偏激的破壞者，他也許會成為無惡不作的星際海盜，或者成為發起戰爭的□□霸權，總之就是這麽一回事。

所幸事實並非如此，在這個岔道口，孫輔臣那陌生的義兄將他帶回了醫務室，在他的手邊放下了一顆蜂蜜奶油糖。

“不。”孫輔臣說，“不，我不需要。”

“……真的嗎？”他的義兄竟然也沒有因冒犯而生氣，他只是笑著說，“也許你以後就想要改名字了呢？你畢竟還小……吃糖呀。”

孫輔臣不想吃糖，這種糖在會客室和工作間都能看到，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是裝飾品，更何況他早就過了吃糖的年紀。

但是現在坐在他面前讓他吃糖的是孫閥的家主，他名義上的兄長。

孫輔臣看著孫修紹，這個男人眉眼舒朗，笑容親切，這人的氣質與他想象的並不一樣，和投影上的那個首席執政官也不一樣。

他沒有火焰一樣的朝氣蓬勃，也沒有山川般的沈穩厚重，但他給孫輔臣的感覺就像是河川或者海洋，沈靜又溫和，讓人不自覺得就願意陪伴在他的身邊，聆聽他的建議。

出乎孫輔臣的意料，孫修紹竟然用手肘拐了拐他，仿佛一個真正的兄長那樣：“你不會沒吃過吧？這可是很大的遺憾，試一試麽？”

孫輔臣沒能躲開他這輕輕的觸碰，他錯愕了片刻，然後鬼使神差地，聽從了他的建議。

當奶油與蜂蜜的味道在孫輔臣的口腔中融化時，他也走上了人生的另一條岔道。

“顧家的小子可都是顧清教出來的，他們顧家的學校和軍校也沒什麽兩樣了，而且他們還有一個alpha，以少對多你竟然還能打贏，這可是很難得的。”孫修紹大讚，“是借助了地形和工具吧？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戰略計謀，以後想做什麽呢？軍團指揮官？”

孫輔臣：“不，我像當執政官。”

“執政官？”孫修紹又笑，“那也行啊，不過等到你年齡足夠的時候聯邦應該也要成立了，那個時候的執政官會削弱權職，那就是純粹的行政單位了，沒有軍隊指揮權了哦。”

孫輔臣猶豫了片刻，還是堅定地重覆：“我想當執政官，要首席執政官。”

他要得到最高的權柄，而他所能夠看到的巔峰就是首席執政官。

孫修紹聽罷笑嘆了一口氣：“這樣啊……看來你的理想很堅定，那麽你就要從現在開始努力了。”

“我幫你調整一下課程吧，這之前我都沒盡到一個兄長該有的責任，以後不會了。”

“畢竟我們都是第一次有兄弟，好好相處怎樣？”

……

首都星外航道，隸屬於極樂的主航艦上。

孫霽從睡夢中蘇醒，耳邊似乎還殘存著他的聲音。

他跨出立式休眠艙，一側頭就看到了舷窗外的星海。

又做夢了。

孫霽已經很久沒有夢到兄長了，但他卻並沒有覺得哥哥的面龐有什麽陌生的地方，他還是那樣笑著，那種溫和的笑容似乎就沒有從他的面容上消失過，即便當他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骸時，他還是笑著的。

——在他還是前世那個孫輔臣時，當他贏得了職業生涯第一次的功勳後，得到的獎勵卻是兄長慘死的消息。

此後，孫家分崩離析。

孫霽在舷窗邊坐下，他面前的橫板上放著一只插在玻璃瓶中的白罌.粟，美麗的花卉旁擺放著一個敞口的透明罐子，小罐子裏擠滿了橙黃色的硬糖，可愛極了。

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孫修紹這樣愚蠢的人呢？他不知道要保護自己，也不知道要維持家族的統治，不去在乎手中的權柄，他甚至沒有猶豫就獻出了自己的性命……為了什麽呢？

為了他的聯邦，為了他所謂的理想。

多麽可笑的理由。

孫霽伸手拈起了一顆糖果，這顆小東西因為外裹的玻璃紙而顯得格外晶瑩玲瓏，隨著孫霽手指的用力，它的表面先是開始出現裂紋，隨後這裂紋貫穿了整顆糖果，細碎的脆裂聲與玻璃紙的窸窣聲一同響起，最後，這顆糖碎得不成樣子。

假如當時他再大一些，能夠進入執政官的行列——不，不用，只要能進入親衛隊就夠了。

他絕不會讓孫修紹死在他的面前。

孫霽隨手把糖果扔到回收口中，他的手掌因此而略微抽搐，只能緊握成拳來克制。

畢竟我們都是第一次有兄弟，好好相處怎樣？

當孫修紹這麽對他說的時候，他的眼神非常認真，語氣也十分鄭重，這是他的承諾，他主動告訴他——他願意去做一個兄長。

也就是在這個時候，孫輔臣才真正意識到了，他和他那一大串的“兄弟姐妹”是不一樣的，他被收養固然是因為內部鬥爭的緣故，但是孫修紹一旦承諾了這個關系，他就會同時承擔責任，並且付出感情。

孫修紹就是這樣一個人，一個傻子。

但孫輔臣並沒有如孫修紹所想象的那樣和他兄友弟恭，當時的孫輔臣敏銳地捕捉到了孫修紹對他的包容，於是他在謹慎又小心地試探後，就開始了自己幼稚的行為。

被愛著的感覺是會令人上癮的，孫輔臣把他的兄長和孫家都算做了他的囊中之物，他的叛逆以一種劃定地盤的心態展現出來……孫修紹永遠都不會知道，他的第二任婚約對象是為什麽和他分手的。

那一段日子是孫輔臣前世今生最幸福的時候。

但當年的孫輔臣不會明白他的舉動是多麽天真愚蠢，他的一切都建立在孫修紹的庇護之下，直到兄長的逝世和孫家的崩潰才讓他的美夢碎裂。

果然，這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模樣。

這個世界在本質上就是孫輔臣童年時的母星廢土，只有廝殺和掠奪才是維生的唯一方式。

來自艦橋的通訊接通了孫霽的休息室，航線的負責人在詢問他：【孫先生，西線已經清掃，是否起航回歸首都星？】

孫霽：“回去——把訊息遞給軍.部。”

【是，上交完畢。】他們的訊息是隨時準備發送的，就等著孫霽的首肯了。

負責人繼續問道：【孫先生，這裏有您的訊息，有極樂的事務六條，探測令十七條，軍部的指令兩條，自由星域的訊息三十五條，您的私人訊息一條，請問您要現在查看嗎？】

孫霽：“都送過來。”

於是長長的條目表一瞬間就在孫霽的手邊彈開，他粗粗掃了一眼，最先選擇的是他的私人訊息。

這一次給他發送私人訊息的竟然是舒懷谷，這可真是太稀奇了。

前世的舒楓沒幾年就死了，孫輔臣對舒楓根本就沒有什麽深刻的印象，只知道他是一個非常討人厭的家夥，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和他的哥哥吵一架——單方面的爭執，舒楓大吵大鬧，孫修紹陪著笑臉。

比垃圾車還準時準點。

兩人之間的生疏跨越了時空，並沒有因為他們都獲得了新生而有所改變，這可能是舒楓第一次正式聯系他。

孫霽嗤笑一聲，劃開了這條私人訊息，但很快他的嘲諷就在臉上僵住了。

訊息很簡單，只有一行字：【修紹想要與你見面。】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弟弟，永遠的毒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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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，我種下了第三波南瓜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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麽麽嘰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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